Chapter 68 “來吧，共犯，你逃不掉了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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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68 “來吧，共犯，你逃不掉了”
後臺和秀場完全不同，秀場華麗有序，後臺高跟鞋甩得滿地都是，模特直接走在路上換衣服，時間緊迫，混亂到爭吵都是常有的事。有溫離在，多半不會亂。
一場打破孤獨的秀，盡可能不使用過於孤獨的 BGM，但她的確十分煩躁，展館裏五光十色，就是沒有盼望已久的紅；後臺俊男美女在眼前穿梭，就是沒有她想見的人。
溫離調整好情緒，在喧鬧的場合接受采訪已經習慣了——只要不是她媽媽闖進來對她破口大罵，不是魔法收走她的南瓜車，她就能從容應對。
“今天的新品發布會十分精彩，團隊是多久前開始策劃的呢？”
“兩個月前就開始對接品牌了，聊了他們的理念，我們覺得這個場館十分適合做一場打破孤獨的秀，想到了就立刻開始執行了。”
“不愧是 WL，這次的發布會也很有宿命感。”
溫離朝著門外看了一眼，高個子男人拿著香檳進來，只是認識的下屬，並不是她期待的紅色身影。溫離有點生氣，愛來不來，不就是玩消失。
“WL PRESS 能像現在這麽成功，家裏是有人從事這些嗎？”
溫離的笑容僵了一秒，很快換上自信的笑容：“我的父母都在從事服裝行業，出過書也在國外做教授，我順勢成為這樣的人。但從事公關是我一點點摸索，從白紙變成現在也不為過。”
“的確，之前您是在 muse collection 做公關，當時團隊只有 5 個人，您的工作還比較繁瑣……”
“對，我當時邀請嘉賓，找新媒體宣發工作，活動的花和晚宴都是我一手安排，場地也是我來踩，酒都是我壓著成本采買的，可以說是 muse 是我養大的小孩……”
“現在你有很多‘小孩’了，新生代的獨立設計師都等著你來代理，國內就只有你一個！”
整個後臺的人都在笑。只有溫離知道，這些人由衷羨慕的同時是因為她優渥的第一桶金來自父母——編造一對有家業懂子女事業的父母會省去很多麻煩。她是實實在在辛苦過的——都在搶著新媒體紅利的三年，她穿著能買得起的最像樣的全黑輕奢，踩著高跟鞋跑上公交車去會場，找當地留學生幫忙，尋找當地的 agency 聯系場地，再一一回覆國內的嘉賓和媒體，時裝周結束的鮮花也是她來買，精準到每位明星和編輯喜歡什麽樣的花，經紀人怎麽溝通不會惹怒影響合作，她都知道。
在這之前她僅僅是個師範學校的普通女孩，媽媽只是沒日沒夜踩縫紉機的普通裁縫而已。努力學習了也只能無條件地打工，想要註冊公司，沒人信她。編織一部分謊言能夠更快得到資源，讓自己得到的東西更心安理得。至少現在她不必在每一次得到稱讚和推崇時，習慣性地像媽媽一樣自問一句：“得到這些，你配嗎？”
香檳嘭地打開，溫離被嚇了一跳，成功逗笑了周圍的人。她應該是拿起酒杯莞爾一笑的，完全不應該發楞。她斜了一眼門外，她沒看錯！
謝絕了朋友們的敬酒先行走了出去，越走越快，喧鬧的場館之中穿著自己送的那件紅色衣服，仰頭看品牌故事的端木玄——怎麽給他一件外衣，就能當成終身皮膚。
沒人靠近他，端木玄像是自動隔絕了周圍的熱鬧。看到她時眼睛亮了，這一幕像在溫離心裏點亮了一盞燈。
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們，畢竟端木玄也有 185，穿著和長相都很亮眼但又沒上臺，更像是很快就會出名的新人演員。溫離是名利場人，能讀懂端木玄的表情，看似等得不耐煩，實際上是把每一個指引牌和宣傳語下面的品牌故事都讀了。
“來接我？”
“你願意跟我走，就算是來接你。”端木玄耳根有點紅：“這裏空氣挺差的，可以帶你去空氣更好的地方。”
“哦？去哪裏？你不是不喜歡這座城市嗎？”
溫離被端木玄牽著手，小心翼翼地不叫他的名字，心裏意識到了會被他帶到陌生的地方去，但上海她已經逛遍了，沒什麽角落她不知道，還能去哪兒？
流行音樂從地面震到雙腳，年輕的女孩在爭搶著隨機舞蹈的位置，穿著熱褲或者短裙，臉上都是膠原蛋白。溫離在攤鋪流連，手工編織的頭巾漂亮，格子布圍裙也漂亮，酒壺金光閃閃，珠串還有香氣……真的很香，香到她停下腳步。
“小姑娘，喜歡就買一串吧，這個是擴香石浸泡了好幾個月的，穿成串在手上一整天都是香的……”
奇異的香味從來都沒有聞過。溫離在胳膊上戴的一串又一串，主動逗端木玄：“可不可以買一串給我？”
端木玄摘珠串的速度不夠溫離穿上手腕來得快，但依舊在奮力反抗：“我沒有這麽多錢。”
尷尬的溫離把珠串都摘下來，一個接一個地放回攤鋪，哭喪著臉：“那我不要了。”
端木玄有點慌：“我本來看中了第一個攤位的黃油啤酒，再買一朵最漂亮的嘉德麗亞蘭耳環。但你喜歡這個，就都買給你。”
“你不會只有這麽點錢吧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沒有人教你要給自己留點底牌？”溫離把珠串都放回攤位，和老板雙手合十倒退著離開：“不要為別人傾盡所有，自己一無所獲，還要給別人造成負擔。”
“哦，那某人不要一口氣掛滿整個手臂，擡不起來又要手酸。”
溫離擡手就在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：“窮鬼，那還拐我過來玩？”
“我又不是賺錢的人，我只是沒有金錢欲求啊。”
“再小的時候呢？總不能生下來就保護平民吧，孫悟空還在花果山度過了可以闖水簾洞當美猴王的年代呢！”
還沒搞清楚美猴王是誰，也沒回答小時候的故事，端木玄只能抱著手臂抿著嘴，溫離大概懂了，童年也不太溫暖。
走到果糕攤鋪門口，溫離正餓肚子：“這個可以買給我嗎？”
有老太太從裏屋走出來，見到端木玄臉色一變，抱起孩子伸手哄走他們。溫離有點生氣：“怎麽這樣，買賣都不做的嗎？”
“你看他嚴肅的樣子，孩子要嚇哭的！”
懷裏的孩子也跟著哭了。周圍的商販被吸引了目光，看到端木玄都十分害怕，完全不像是在慶典的氛圍裏。端木玄楞住了，喜慶的異域樂曲照舊，但人們的動作停下來，一邊打量一邊低聲議論。端木玄的臉沈在陰影裏，整個人都黯淡了。溫離看懂了，在主線故事裏，平時降妖除魔的紅衣戰神被人深居簡出，在城鎮露面約等於要有災害和危險出現。
現在到了現實生活，有人議論他，表面上不屑的男孩在下意識地想遠離人群。
旁邊楞住的孩童的手上有顏料，她伸手蘸了抹在端木玄臉上，端木玄還楞著：“你——”
她在自己臉上也抹了三個圈，像條吐泡泡的魚，管他美還是醜，能讓氛圍歡快點就可以。小男孩意外地很大方，絲毫沒有哭鬧，還伸出刷子想一起分享顏料：“阿姨你要不要用刷子，這個是我媽媽買的彩繪顏料，不過敏……”
端木玄向後退了幾步，還在四下張望是否有危險。
溫離看得不耐煩——拜托，這不是你驚險的主線故事了，保護誰呢？再說，苦大仇深的幹嗎，她已經夠慘了，怎麽你也在為別人的孤立買單。
她手上還有未幹的顏料，給走在路邊的每個沒有畫上顏料的路人都抹了餘色，另一只手用力握緊了端木玄：“來吧，共犯。你逃不掉了。”
旁邊的年輕人們似乎都沒有反抗，也許是在特殊的市集裏有這樣的氛圍無妨，或者看到驚天的帥哥端木玄忘記了聲討，或者大家只是單純地心情不錯，顏料在臉上也可以。
她好像總會突然地冒出善意的舉動，和她跟媽媽歇斯底裏時完全不同。救助樓道裏困住的小貓找領養，買路邊老奶奶的鈴蘭花和梔子花，給貧困的女孩寄衛生巾和香皂，這些微不足道的善意萌生出來就會立刻去做，只是想止住那一瞬間冒出的憐憫。端木玄顯然沒想到會被這樣拉進人群，周圍的人先是避開，又有點猶豫，聞到了他們身上沾染的珠串香，又慢慢地靠過來，跳舞的位置也留給了他們。
主路已經開始擁擠，溫離說，快放煙火了，要不要坐下等。但是好奇怪哦，為什麽在市中心也能放煙火……
端木玄笑而不語。他在人群中不太適應，但被溫離拉著，也坐在人群裏。抱住膝蓋時膝蓋超過肩膀，溫離心想，好長的腿，完美模特。
“看我幹什麽？”
“你住的明尼城也會放煙火嗎？”
“當然，而且是機械火藥。”
“哈？”
“是另一地方遺棄的慶典裝置，擁有自己的意識的人工智能。裝置曾經很憎恨這個村莊，但被我‘感化’之後，城鎮的人民經常去幫他上油，慶典之前都會運顏料過去，它會放各式各樣的煙花作為回饋。”
聽端木玄講還沒有公開的主線劇情，溫離覺得很新奇：“人和機器也是可以和諧共處的嗎。”
“當他們有了相對成熟生命和意識，就能夠平等地進行思考，人只是進化中先行學會思考的生物，機械怎麽不可以。”
焰火“嘭”地升上了天空，伴隨身邊的驚呼和讚嘆。第一束是盛大的紫色——溫離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紫色，奪目而盛大，每一小簇都嘩啦啦地散開，星星集體下墜，還有糖紙般清脆誘人的聲音。很快便升起在空中炸開的第二三簇，像星星閃爍，像流水般散落，還有不同的圖案，逗得人們感嘆連連，孩童尖叫不止，每個人都是愉悅的。次第升起的越來越多，主路的建築並沒有擋住夜幕，卻被焰火鋪滿。溫離覺得不可思議，她從來沒有過多關註過身邊的機器，覺得唯一的作用就是提供便利，但煙火也可以是由機器的溫暖意識點燃，這個角度他沒想到。
她想起了靈克，那是她唯一有過情感波動的人工智能。煙火的光亮映在她臉上，靈克也說過，人工智能思考情感，就像腦中放煙火。
端木玄在悄悄看她。溫離回看過去，端木玄也沒躲，只是鼓了嘴唇揚揚頭，示意她看煙火。溫離裝作重重地砸在端木玄的肩膀：“明尼城的居民笑得那麽開心，是不是多虧了你的守護。”
“不全是，他們都是善良又勇敢的人。”
“你在明尼城都是遠遠地在雪山上看焰火吧。”
“每個人都該有權力歡笑，去做想做的事情，被迫去承擔責任就是因為他們還有後顧之憂，不是所有人都能放肆地冒險。能讓大家恣意歡笑，那我站得遠一點沒關系。”
“不要。你是這裏的人，就成為他們的一部分，被業障反噬已經很慘了，你什麽都不說，為什麽不能成為這裏的一部分？”
“你這個人好倔。守護他們是我的責任，至於其他的褒獎和愛戴，我不奢求。”
“為什麽不要？是你的就要拿到，你可是英雄啊！”
還沒看夠焰火，端木玄牽著她的手悄悄溜走，從市集的小路出去踩過幾個酒桶翻了墻再跳下來，大雨的積水沒過腳踝，沒感覺到涼意，一直跑回了江邊。雨停了，夜已深，散步的人不多，有人吹薩克斯風，江邊變得安靜，潮濕的空氣卻像有了酒氣，很快就微醺了。溫離十分開心，端木玄卻有點氣急敗壞：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。”
“做什麽了？哦，我成功讓他們接納你了。”
“塗顏料在臉上是表達好感的意思，所以你剛才在祭典上，大概跟七八個人表白了。”
算吃醋嗎？溫離暗自開心——反正只能去熱戀大陸的機會又不多，這種楞頭青又有點大狗狗的純情男孩，如果抹了顏料就不會離開自己，分明是賺了。
“你是看中了我現在光鮮的外表才接近我嗎。”溫離走在江邊，風和酒精讓她飄忽，問出這句時她有些猶豫，但飄出的一絲絲壞念頭讓她想要確認。那個念頭也許是“惡”吧，把不配得到的東西握在手裏，就要反覆確認歸屬。
“接近？”端木玄不是很懂：“要不是你，我站在這兒幹嗎。”
“真的？”
“我不會騙人。”端木玄臉紅紅的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嘉德麗亞蘭的耳環，香香的，來自珠串攤老板。溫離驚訝又感動，她沒想到這次奇妙的旅行還能擁有禮物。她忍不住逗趣：“窮光蛋，偷來的？”
“兩個硬幣都花光了買給你的。我行得正，不做虧心事。”
“天啊，你要怎麽生活啊。”溫離真的在擔心——這種男主不會沒人氣吧？但他又偏偏是人氣最高的一個。
“這是沒帶錢，不代表沒有。”
看來她有空要多向姜幻試探，端木玄的錢都藏在哪裏。
略微放下心來，溫離擡手敲了敲端木玄的腦殼：“怎麽樣，時裝秀的感覺。”
“一群人走來走去，穿著看起來差不多的衣服，包上看不懂的理念。但如果讓我來看，打架時都很難施展，被衣服拖後腿我會惱火的。”
溫離笑得眼淚都出來了——她算是明白為什麽玩《熱戀大陸》時覺得端木玄的衣服醜了，設定時就沒想過給他花哨的衣服。不過沒關系，她現在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。她是試探地問：“如果這些不屬於我，名利都消失了，我只是個尖酸陰損的普通人，你還會覺得我特別嗎？
“你很喜歡這個職業，為它不眠不休，並且有人尊重仰慕，它就是需要天賦並且有難度的事。時尚我不懂，但你喜歡，它也很不錯，我作為旁觀者會逐漸改觀。”
“你說話一直這麽耿直？”
“為什麽要繞彎子？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放在下一次說，也許沒有下一次相遇了。”端木玄的目光閃過一絲悵惘：“我遇到過很多次。
“看來只是擔心以後沒機會說，才要搪塞我的。”
溫離還在打晃，酒精還沒散去，端木玄站在他面前擋住大半的燈光，江水吸走了嘈雜，安靜的氛圍，能聽到端木玄無聲的惱怒。溫離有些膽怯：“我只是開玩笑，你的確風一樣來了就走，我不常見你……”
“你配得到這些，不要總是反思‘配得感’。”
溫離楞住了——端木玄並不在指自己。面前高大的男孩兒眼睛漆黑，整個夜裏的光都在他的眼睛：“如果一件東西屬於你，那證明你花費過時間和精力，熱情超越其他人，即便很難也會靠意志堅持下去，那這件東西自然就是你的。”
“那你呢，你屬於我嗎？”
他突然臉紅，別過頭去：“只要你想，我就屬於你。”
風像停止了。185 的男模特他見得多了，樣貌各有特色，個性寫在臉上也很多，礙於她的身份，男人經常蓄意接近她，似有似無地展示出“價碼”——微表情和 pose 都要換成人民幣，梯臺 walk 更是另外的價錢，當她成為男人的階梯時，她的價值就變得明顯，越成功吸引力越大，不自量力的小醜在身邊輪番表演。但她的確沒見過赤誠到直接承認的男人，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，也能……聞得到他的孤獨。
“我能抱你一下嗎？”
溫離笑得很爽朗：“這有什麽不能的？這是一種冒犯嗎？”
“嗯，要問一下才可以。”端木玄高攻低防，紅得臉像個番茄：“覺得你很孤獨，但擁抱可以緩解很多情緒——這是我剛才在你的時裝周品牌故事中讀到的。”
“不用加理由。”溫離很喜歡逗他：“你活了這麽久，都不知道擁抱會讓人心跳加速嗎？”
“我都是抱著受傷的人，他們不太需要我。但也沒關系，我不是很在乎這些……”
還沒說完溫離就擁抱了他。結實的緊繃的肌肉和還沒能回過彎來的並沒做好準備，楞神了很久，才笑著抱緊了溫離：“抱這麽快，你這是為了安慰我嗎？”
“嗯。一會兒姐姐請你吃夜宵，比明尼城的好吃一百倍。”
“不用非要補償，我又不在乎。”
“少廢話，陪我吃。”
這種搶著溫暖對方的感覺，仿佛這份關懷燙到被托在手心裏傳來傳去，索性摟在懷裏，再直接擁抱對方。
也許是想讓你感受到被需要，也許是為了我自己。你知道嗎，端木玄，我並不害怕孤獨，當我餓得胃痛吃白面包就水，低血糖吊針還在輸液室做 PPT，當我對著人臺擁抱被人嘲笑，孤獨是我血液裏的一部分，皮膚的每一寸都能敏銳感知孤獨的到來……我曾不能理解母親為什麽要把自己靠在其他人身上，再不停地折磨我，但我一直是這樣的人。而此刻源源不斷的溫暖在融化我，讓我明白，孤獨是可以被消解的，把心放在另一個人身上一部分，即便不見面也會覺得幸福。我對能得到手的東西都抓得很牢，所以真正動了感情就會傷害到別人，因為我的手會越收越緊。而現在我有些感覺到這種不必抱很緊的飄忽的感覺了，我們甚至都不用經常見面，我心裏有你，想到你就會幸福。雖然這信號很微弱，也不夠明亮，程度大概就跟信號燈一樣，綠燈持續時間一分鐘，那麽懷疑有三秒，禁止還有一分鐘，來回跳轉。
我從來都配不上這些，但在我還擁有的時候，我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你，希望你能認定我。
我盡可能不讓你知道，畢竟你的懷抱太純真，又太過寬厚，令人萬分貪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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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臺和秀場完全不同，秀場華麗有序，後臺高跟鞋甩得滿地都是，模特直接走在路上換衣服，時間緊迫，混亂到爭吵都是常有的事。有溫離在，多半不會亂。
一場打破孤獨的秀，盡可能不使用過於孤獨的 BGM，但她的確十分煩躁，展館裏五光十色，就是沒有盼望已久的紅；後臺俊男美女在眼前穿梭，就是沒有她想見的人。
溫離調整好情緒，在喧鬧的場合接受采訪已經習慣了——只要不是她媽媽闖進來對她破口大罵，不是魔法收走她的南瓜車，她就能從容應對。
“今天的新品發布會十分精彩，團隊是多久前開始策劃的呢？”
“兩個月前就開始對接品牌了，聊了他們的理念，我們覺得這個場館十分適合做一場打破孤獨的秀，想到了就立刻開始執行了。”
“不愧是 WL，這次的發布會也很有宿命感。”
溫離朝著門外看了一眼，高個子男人拿著香檳進來，只是認識的下屬，並不是她期待的紅色身影。溫離有點生氣，愛來不來，不就是玩消失。
“WL PRESS 能像現在這麽成功，家裏是有人從事這些嗎？”
溫離的笑容僵了一秒，很快換上自信的笑容：“我的父母都在從事服裝行業，出過書也在國外做教授，我順勢成為這樣的人。但從事公關是我一點點摸索，從白紙變成現在也不為過。”
“的確，之前您是在 muse collection 做公關，當時團隊只有 5 個人，您的工作還比較繁瑣……”
“對，我當時邀請嘉賓，找新媒體宣發工作，活動的花和晚宴都是我一手安排，場地也是我來踩，酒都是我壓著成本采買的，可以說是 muse 是我養大的小孩……”
“現在你有很多‘小孩’了，新生代的獨立設計師都等著你來代理，國內就只有你一個！”
整個後臺的人都在笑。只有溫離知道，這些人由衷羨慕的同時是因為她優渥的第一桶金來自父母——編造一對有家業懂子女事業的父母會省去很多麻煩。她是實實在在辛苦過的——都在搶著新媒體紅利的三年，她穿著能買得起的最像樣的全黑輕奢，踩著高跟鞋跑上公交車去會場，找當地留學生幫忙，尋找當地的 agency 聯系場地，再一一回覆國內的嘉賓和媒體，時裝周結束的鮮花也是她來買，精準到每位明星和編輯喜歡什麽樣的花，經紀人怎麽溝通不會惹怒影響合作，她都知道。
在這之前她僅僅是個師範學校的普通女孩，媽媽只是沒日沒夜踩縫紉機的普通裁縫而已。努力學習了也只能無條件地打工，想要註冊公司，沒人信她。編織一部分謊言能夠更快得到資源，讓自己得到的東西更心安理得。至少現在她不必在每一次得到稱讚和推崇時，習慣性地像媽媽一樣自問一句：“得到這些，你配嗎？”
香檳嘭地打開，溫離被嚇了一跳，成功逗笑了周圍的人。她應該是拿起酒杯莞爾一笑的，完全不應該發楞。她斜了一眼門外，她沒看錯！
謝絕了朋友們的敬酒先行走了出去，越走越快，喧鬧的場館之中穿著自己送的那件紅色衣服，仰頭看品牌故事的端木玄——怎麽給他一件外衣，就能當成終身皮膚。
沒人靠近他，端木玄像是自動隔絕了周圍的熱鬧。看到她時眼睛亮了，這一幕像在溫離心裏點亮了一盞燈。
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們，畢竟端木玄也有 185，穿著和長相都很亮眼但又沒上臺，更像是很快就會出名的新人演員。溫離是名利場人，能讀懂端木玄的表情，看似等得不耐煩，實際上是把每一個指引牌和宣傳語下面的品牌故事都讀了。
“來接我？”
“你願意跟我走，就算是來接你。”端木玄耳根有點紅：“這裏空氣挺差的，可以帶你去空氣更好的地方。”
“哦？去哪裏？你不是不喜歡這座城市嗎？”
溫離被端木玄牽著手，小心翼翼地不叫他的名字，心裏意識到了會被他帶到陌生的地方去，但上海她已經逛遍了，沒什麽角落她不知道，還能去哪兒？
流行音樂從地面震到雙腳，年輕的女孩在爭搶著隨機舞蹈的位置，穿著熱褲或者短裙，臉上都是膠原蛋白。溫離在攤鋪流連，手工編織的頭巾漂亮，格子布圍裙也漂亮，酒壺金光閃閃，珠串還有香氣……真的很香，香到她停下腳步。
“小姑娘，喜歡就買一串吧，這個是擴香石浸泡了好幾個月的，穿成串在手上一整天都是香的……”
奇異的香味從來都沒有聞過。溫離在胳膊上戴的一串又一串，主動逗端木玄：“可不可以買一串給我？”
端木玄摘珠串的速度不夠溫離穿上手腕來得快，但依舊在奮力反抗：“我沒有這麽多錢。”
尷尬的溫離把珠串都摘下來，一個接一個地放回攤鋪，哭喪著臉：“那我不要了。”
端木玄有點慌：“我本來看中了第一個攤位的黃油啤酒，再買一朵最漂亮的嘉德麗亞蘭耳環。但你喜歡這個，就都買給你。”
“你不會只有這麽點錢吧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沒有人教你要給自己留點底牌？”溫離把珠串都放回攤位，和老板雙手合十倒退著離開：“不要為別人傾盡所有，自己一無所獲，還要給別人造成負擔。”
“哦，那某人不要一口氣掛滿整個手臂，擡不起來又要手酸。”
溫離擡手就在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：“窮鬼，那還拐我過來玩？”
“我又不是賺錢的人，我只是沒有金錢欲求啊。”
“再小的時候呢？總不能生下來就保護平民吧，孫悟空還在花果山度過了可以闖水簾洞當美猴王的年代呢！”
還沒搞清楚美猴王是誰，也沒回答小時候的故事，端木玄只能抱著手臂抿著嘴，溫離大概懂了，童年也不太溫暖。
走到果糕攤鋪門口，溫離正餓肚子：“這個可以買給我嗎？”
有老太太從裏屋走出來，見到端木玄臉色一變，抱起孩子伸手哄走他們。溫離有點生氣：“怎麽這樣，買賣都不做的嗎？”
“你看他嚴肅的樣子，孩子要嚇哭的！”
懷裏的孩子也跟著哭了。周圍的商販被吸引了目光，看到端木玄都十分害怕，完全不像是在慶典的氛圍裏。端木玄楞住了，喜慶的異域樂曲照舊，但人們的動作停下來，一邊打量一邊低聲議論。端木玄的臉沈在陰影裏，整個人都黯淡了。溫離看懂了，在主線故事裏，平時降妖除魔的紅衣戰神被人深居簡出，在城鎮露面約等於要有災害和危險出現。
現在到了現實生活，有人議論他，表面上不屑的男孩在下意識地想遠離人群。
旁邊楞住的孩童的手上有顏料，她伸手蘸了抹在端木玄臉上，端木玄還楞著：“你——”
她在自己臉上也抹了三個圈，像條吐泡泡的魚，管他美還是醜，能讓氛圍歡快點就可以。小男孩意外地很大方，絲毫沒有哭鬧，還伸出刷子想一起分享顏料：“阿姨你要不要用刷子，這個是我媽媽買的彩繪顏料，不過敏……”
端木玄向後退了幾步，還在四下張望是否有危險。
溫離看得不耐煩——拜托，這不是你驚險的主線故事了，保護誰呢？再說，苦大仇深的幹嗎，她已經夠慘了，怎麽你也在為別人的孤立買單。
她手上還有未幹的顏料，給走在路邊的每個沒有畫上顏料的路人都抹了餘色，另一只手用力握緊了端木玄：“來吧，共犯。你逃不掉了。”
旁邊的年輕人們似乎都沒有反抗，也許是在特殊的市集裏有這樣的氛圍無妨，或者看到驚天的帥哥端木玄忘記了聲討，或者大家只是單純地心情不錯，顏料在臉上也可以。
她好像總會突然地冒出善意的舉動，和她跟媽媽歇斯底裏時完全不同。救助樓道裏困住的小貓找領養，買路邊老奶奶的鈴蘭花和梔子花，給貧困的女孩寄衛生巾和香皂，這些微不足道的善意萌生出來就會立刻去做，只是想止住那一瞬間冒出的憐憫。端木玄顯然沒想到會被這樣拉進人群，周圍的人先是避開，又有點猶豫，聞到了他們身上沾染的珠串香，又慢慢地靠過來，跳舞的位置也留給了他們。
主路已經開始擁擠，溫離說，快放煙火了，要不要坐下等。但是好奇怪哦，為什麽在市中心也能放煙火……
端木玄笑而不語。他在人群中不太適應，但被溫離拉著，也坐在人群裏。抱住膝蓋時膝蓋超過肩膀，溫離心想，好長的腿，完美模特。
“看我幹什麽？”
“你住的明尼城也會放煙火嗎？”
“當然，而且是機械火藥。”
“哈？”
“是另一地方遺棄的慶典裝置，擁有自己的意識的人工智能。裝置曾經很憎恨這個村莊，但被我‘感化’之後，城鎮的人民經常去幫他上油，慶典之前都會運顏料過去，它會放各式各樣的煙花作為回饋。”
聽端木玄講還沒有公開的主線劇情，溫離覺得很新奇：“人和機器也是可以和諧共處的嗎。”
“當他們有了相對成熟生命和意識，就能夠平等地進行思考，人只是進化中先行學會思考的生物，機械怎麽不可以。”
焰火“嘭”地升上了天空，伴隨身邊的驚呼和讚嘆。第一束是盛大的紫色——溫離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紫色，奪目而盛大，每一小簇都嘩啦啦地散開，星星集體下墜，還有糖紙般清脆誘人的聲音。很快便升起在空中炸開的第二三簇，像星星閃爍，像流水般散落，還有不同的圖案，逗得人們感嘆連連，孩童尖叫不止，每個人都是愉悅的。次第升起的越來越多，主路的建築並沒有擋住夜幕，卻被焰火鋪滿。溫離覺得不可思議，她從來沒有過多關註過身邊的機器，覺得唯一的作用就是提供便利，但煙火也可以是由機器的溫暖意識點燃，這個角度他沒想到。
她想起了靈克，那是她唯一有過情感波動的人工智能。煙火的光亮映在她臉上，靈克也說過，人工智能思考情感，就像腦中放煙火。
端木玄在悄悄看她。溫離回看過去，端木玄也沒躲，只是鼓了嘴唇揚揚頭，示意她看煙火。溫離裝作重重地砸在端木玄的肩膀：“明尼城的居民笑得那麽開心，是不是多虧了你的守護。”
“不全是，他們都是善良又勇敢的人。”
“你在明尼城都是遠遠地在雪山上看焰火吧。”
“每個人都該有權力歡笑，去做想做的事情，被迫去承擔責任就是因為他們還有後顧之憂，不是所有人都能放肆地冒險。能讓大家恣意歡笑，那我站得遠一點沒關系。”
“不要。你是這裏的人，就成為他們的一部分，被業障反噬已經很慘了，你什麽都不說，為什麽不能成為這裏的一部分？”
“你這個人好倔。守護他們是我的責任，至於其他的褒獎和愛戴，我不奢求。”
“為什麽不要？是你的就要拿到，你可是英雄啊！”
還沒看夠焰火，端木玄牽著她的手悄悄溜走，從市集的小路出去踩過幾個酒桶翻了墻再跳下來，大雨的積水沒過腳踝，沒感覺到涼意，一直跑回了江邊。雨停了，夜已深，散步的人不多，有人吹薩克斯風，江邊變得安靜，潮濕的空氣卻像有了酒氣，很快就微醺了。溫離十分開心，端木玄卻有點氣急敗壞：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。”
“做什麽了？哦，我成功讓他們接納你了。”
“塗顏料在臉上是表達好感的意思，所以你剛才在祭典上，大概跟七八個人表白了。”
算吃醋嗎？溫離暗自開心——反正只能去熱戀大陸的機會又不多，這種楞頭青又有點大狗狗的純情男孩，如果抹了顏料就不會離開自己，分明是賺了。
“你是看中了我現在光鮮的外表才接近我嗎。”溫離走在江邊，風和酒精讓她飄忽，問出這句時她有些猶豫，但飄出的一絲絲壞念頭讓她想要確認。那個念頭也許是“惡”吧，把不配得到的東西握在手裏，就要反覆確認歸屬。
“接近？”端木玄不是很懂：“要不是你，我站在這兒幹嗎。”
“真的？”
“我不會騙人。”端木玄臉紅紅的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嘉德麗亞蘭的耳環，香香的，來自珠串攤老板。溫離驚訝又感動，她沒想到這次奇妙的旅行還能擁有禮物。她忍不住逗趣：“窮光蛋，偷來的？”
“兩個硬幣都花光了買給你的。我行得正，不做虧心事。”
“天啊，你要怎麽生活啊。”溫離真的在擔心——這種男主不會沒人氣吧？但他又偏偏是人氣最高的一個。
“這是沒帶錢，不代表沒有。”
看來她有空要多向姜幻試探，端木玄的錢都藏在哪裏。
略微放下心來，溫離擡手敲了敲端木玄的腦殼：“怎麽樣，時裝秀的感覺。”
“一群人走來走去，穿著看起來差不多的衣服，包上看不懂的理念。但如果讓我來看，打架時都很難施展，被衣服拖後腿我會惱火的。”
溫離笑得眼淚都出來了——她算是明白為什麽玩《熱戀大陸》時覺得端木玄的衣服醜了，設定時就沒想過給他花哨的衣服。不過沒關系，她現在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。她是試探地問：“如果這些不屬於我，名利都消失了，我只是個尖酸陰損的普通人，你還會覺得我特別嗎？
“你很喜歡這個職業，為它不眠不休，並且有人尊重仰慕，它就是需要天賦並且有難度的事。時尚我不懂，但你喜歡，它也很不錯，我作為旁觀者會逐漸改觀。”
“你說話一直這麽耿直？”
“為什麽要繞彎子？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放在下一次說，也許沒有下一次相遇了。”端木玄的目光閃過一絲悵惘：“我遇到過很多次。
“看來只是擔心以後沒機會說，才要搪塞我的。”
溫離還在打晃，酒精還沒散去，端木玄站在他面前擋住大半的燈光，江水吸走了嘈雜，安靜的氛圍，能聽到端木玄無聲的惱怒。溫離有些膽怯：“我只是開玩笑，你的確風一樣來了就走，我不常見你……”
“你配得到這些，不要總是反思‘配得感’。”
溫離楞住了——端木玄並不在指自己。面前高大的男孩兒眼睛漆黑，整個夜裏的光都在他的眼睛：“如果一件東西屬於你，那證明你花費過時間和精力，熱情超越其他人，即便很難也會靠意志堅持下去，那這件東西自然就是你的。”
“那你呢，你屬於我嗎？”
他突然臉紅，別過頭去：“只要你想，我就屬於你。”
風像停止了。185 的男模特他見得多了，樣貌各有特色，個性寫在臉上也很多，礙於她的身份，男人經常蓄意接近她，似有似無地展示出“價碼”——微表情和 pose 都要換成人民幣，梯臺 walk 更是另外的價錢，當她成為男人的階梯時，她的價值就變得明顯，越成功吸引力越大，不自量力的小醜在身邊輪番表演。但她的確沒見過赤誠到直接承認的男人，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，也能……聞得到他的孤獨。
“我能抱你一下嗎？”
溫離笑得很爽朗：“這有什麽不能的？這是一種冒犯嗎？”
“嗯，要問一下才可以。”端木玄高攻低防，紅得臉像個番茄：“覺得你很孤獨，但擁抱可以緩解很多情緒——這是我剛才在你的時裝周品牌故事中讀到的。”
“不用加理由。”溫離很喜歡逗他：“你活了這麽久，都不知道擁抱會讓人心跳加速嗎？”
“我都是抱著受傷的人，他們不太需要我。但也沒關系，我不是很在乎這些……”
還沒說完溫離就擁抱了他。結實的緊繃的肌肉和還沒能回過彎來的並沒做好準備，楞神了很久，才笑著抱緊了溫離：“抱這麽快，你這是為了安慰我嗎？”
“嗯。一會兒姐姐請你吃夜宵，比明尼城的好吃一百倍。”
“不用非要補償，我又不在乎。”
“少廢話，陪我吃。”
這種搶著溫暖對方的感覺，仿佛這份關懷燙到被托在手心裏傳來傳去，索性摟在懷裏，再直接擁抱對方。
也許是想讓你感受到被需要，也許是為了我自己。你知道嗎，端木玄，我並不害怕孤獨，當我餓得胃痛吃白面包就水，低血糖吊針還在輸液室做 PPT，當我對著人臺擁抱被人嘲笑，孤獨是我血液裏的一部分，皮膚的每一寸都能敏銳感知孤獨的到來……我曾不能理解母親為什麽要把自己靠在其他人身上，再不停地折磨我，但我一直是這樣的人。而此刻源源不斷的溫暖在融化我，讓我明白，孤獨是可以被消解的，把心放在另一個人身上一部分，即便不見面也會覺得幸福。我對能得到手的東西都抓得很牢，所以真正動了感情就會傷害到別人，因為我的手會越收越緊。而現在我有些感覺到這種不必抱很緊的飄忽的感覺了，我們甚至都不用經常見面，我心裏有你，想到你就會幸福。雖然這信號很微弱，也不夠明亮，程度大概就跟信號燈一樣，綠燈持續時間一分鐘，那麽懷疑有三秒，禁止還有一分鐘，來回跳轉。
我從來都配不上這些，但在我還擁有的時候，我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你，希望你能認定我。
我盡可能不讓你知道，畢竟你的懷抱太純真，又太過寬厚，令人萬分貪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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